夜间
笔趣阁 > 流水不长东 > 第34章 骄矜

    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:[ 笔趣阁] http://www.biquger.cc最快更新!无广告!

元月里的盛京夜夜欢腾如沸,天边星月与时不时升空的焰火交织,几近于白昼。


谢老夫人仰脸看着窗外,半晌略带可惜道:


“你说的那个管事是叫盈袖吧,我见过两次,模样还好,就是年岁太小了。


难为以前郡夫人教过些后宅事,端茶送水支应点银钱杂事还算周到。


放在以前,便是要做良妾,咱们随口说个话,那头巴不得抬举。


如今倒不好办,王家势短,定是想求个好人家女儿撑一撑外头事,她也就不够相看了。


再说为妾,王亨本不长进,若叫正妻过门之前养一堆莺莺燕燕,越发污了名声。


他自个儿是混在花间从里,大抵也是明白此理,有些事做得说不得,所以才不闻不问的。


咱们最知婚姻事,别赶着去做落人话柄的活儿,只管叫她来这玩耍,至于旁的,一概不要应承。”


“嗯。”崔婉应道。


等得片刻,见谢老夫人再无别话,崔婉告安离去,回了自己院里。


匆匆又到十五上元,这一日梁不禁夜,郎君妇人皆可往街上去,纤云在黄昏时便不停地催。


晚霞还绯红如锦,崔婉领着两人上了马车,丫鬟婆子随着出了门。


街上车马流水,鱼龙相舞,艺人将铁花敲打喷的足有丈余。


猜过灯谜,买过糖人,看过跷戏,烟火迷离里纤云不知问了几回“好不好玩?”


“好玩极了。”渟云道。


夜深方尽兴,一梦到三春。


桌上描的花草册子已然换过好几摞,窗前积雪一阵比一阵薄,突而一天早上,树桩子上就爬满了新绿。


停云醒来趴在窗台上,双目炯炯看过一阵,转头跟伺候她起床的簪星道:“开春了,我看到外头树长叶子了。”


簪星打趣道:“那外头树时时都有叶子,怎么就开春了呢。”


“以前是旧叶子,现在是嫩叶子。”


“娘子可起了,大娘子刚喊我送春衣来呢,这个日头说猛就猛了。


外头走一阵,大脑门小脑门全是汗。”外头陈嫲嫲大呼小叫进来。


看见渟云在窗户处,美滋滋道:“我这可来的是时候,快快快,赶巧了试试。”


她将手上抱着的一叠衣裳搁在案几上,抖落开最上面一件,薄缥素缎裁的襦衣,左右袖子翠线红丝绣了喜上梅梢图。


这种料子松软贴身,既不似棉锦保暖,又不是夏日薄罗轻寒透风,最是适合踏春了。


再往下抖,那一叠又罗裙三四,长短褙子腹围合计有五六套,样样都是小姑娘家轻快色彩。


催着渟云上了身走到院子里,崔婉也给纤云换了春衣试新装,两个女儿家,好花成对,好事成双,当真好看。


不足就在.....崔婉瞧着纤云叹了口气,自家女儿平日是吃了多少零嘴。


这冬日衣裳褪下去,再压不住身形,只看得那张小脸圆滚滚跟个包子样。


可爱是可爱些,可爱不是长久之计啊。


她仔细瞧过两个姑娘身上,针脚大小里衬都合乎,转头叫来纤云乳母严声交代道:


“你替我传话去,云儿大了,少食养身,少求惜福。


再让我知道谁私底下由着她性子胡吃,我定告了阿家,一并子打发出去,谁的面儿也看不上。”


乳母笑道:“娘子不必过于忧心,咱们云姐儿不到年岁的。


没准过个半年,她那身量蹭噌往高了拔,指定是跟哥儿一样长身玉立的。”


“休要胡话纵着她,”崔婉又往外看了一眼,渟云和纤云各拿着个线轴在与女使拉拉扯扯糊风筝。


不看则已,一看越发急上了,“若叫一身横肉长到十五六,我不嫌她,她自个儿怨我,你只管传话去,不许再说。”


“哎。”乳母看崔婉格外上心,忙点头道:“我即刻与底下交代一声。”


等人转身走了,崔婉又与身后随身女使闲话道:“也难怪阿家千挑万选选了她来,我也喜欢。


长的乖巧,性子和气,还写的一手好字,棋也和哥儿下的有来有回,哎,这一说,像是咱们云儿处处不如人了一样。”


女使捂嘴轻笑道:“娘子说哪里话,人贵在骨不在物,她自有千好万好,总比不上咱们云姑娘是从娘子肚子出来的。”


“不可大白天的随口胡诌。”崔婉低低嗔了一句,“给人听去,阿家生气的,人以文武品性论优劣,岂可.....”


大抵她自个儿也知道是句虚话,话渐说渐无到彻底收了声,只来来回回瞧着外头,一双秀眉越蹙越深。


是耽搁不得了,惯子如杀子,再是心疼女儿,该入学还是得入学。


而今天气乍暖,估计还有还寒日,正好先请着师傅,等彻底入了春夏,便可正经上课了。


待晚间谢简散朝回来一提,谢简道:“早该主理此事,不过她是个女儿家,六岁开蒙,也算勉强不误才情。


去年,范中书门上私塾散了,我看,咱们寻个合适园子,请人修整打理着。


等明儿我与京中几位学究商议,如果有人愿意来,就选个吉日,今年不开,以后也用的上。


到时候云儿一并去听一听,称得一声师承明傅。”


崔婉听得心喜,连声应下,伺候谢简脱衣。


两人各有惊觉许久未曾同寝,上次崔婉替他解扣,还是元月新假休沐期间。


色驰则爱衰,崔婉垂目,心中想问平日书房多是谁在伺候,唇舌微微蠕动片刻没作旁声。


“郎君累了一天,早日歇吧。”她把换下来的袍服递给女使,温温笑过熄了烛火,想挑开某些事,又怕挑开某些事。


一如夜色时浓时淡,时晕时散。


而“私塾修整”听着声势浩大,实则完成的飞快。


选址在谢府后院水榭处,十来丈的一块空地原是谢府几个哥儿练习骑射校武的地方,旁边茶室亭台概样不缺。


这又寻了匠人来,青砖砌了个方正屋子,里头摆上书案条凳,寻几副笔墨往墙上一挂,就等谢简题彩了。


时日春分,崔婉领了渟云纤云往水榭处看几个哥儿置联子。


一挂儿炮仗噼里啪啦响过,乱红飞染天际去,下人双手呈上纸砚,谢简挥毫一簇而就。


“叫好”声里,谢简挽了袖口,招呼谢承将那联子用柏香烘烤,裱进备好的书画框里,堂堂正正定到了屋子房门两边。


渟云侧身看,写的是“礼乐为舟,渡沧海而明德性。诗书作鉴,量山河以立勋名,横楣题作修身二字。”


四周笑语阵阵,她想观子里的祖师两旁也挂了联子,写的是:世事迷津,须向山中求觉路;天道难悟,更唯此间证玄机。


听来两个大差不差,祖师的肯定好,那这个也不错,当下也跟着众人拍了两下巴掌。


谢简拈了拈刮的油光水滑下巴,自得甚浓,虽说各家各处只要请的起先生,都能在宅子里挂个私塾。


不过,官宦贵在自知,同僚来往一说有私塾,少不得要问哪方圣贤授课?何家小儿求学?


一问无山长,二问无王孙,徒惹笑话,不如不开的好。


现而今谢府开了,从此便是谈笑有鸿儒,往来无白丁,真正的文人清贵,诗书世家了。


当天下午,即有别家提了束脩上门,说是过几日亲领小儿来谢家短住,求知问学。


晚膳时崔婉说起,纤云开怀道:“有旁人来咱们家里住,可有和我一样大的姐姐来,范家姐姐,杨家姐姐....”


她回忆了一下,自个儿认识的姐姐不多了,最后问“幺娘姐姐来不来,她爹爹的病该好了吧。”


说话间女使呈了一碟酥炸牛乳来,鲜牛乳调了生浆熬制成胚块,再裹上面糊炸的金黄脆嫩,捞出还要洒一勺细粉糖屑,小儿最是爱吃。


一见这东西,纤云立刻忘了旁事,立刻取了筷子只等盘子落下就要夹。


旁儿女使笑道:“娘子勿急,咱们管够呢。”说着拿了银夹子,帮纤云取了一块放在她面前小碟里。


崔婉含笑看着,等纤云要夹,却先一步夹走放到了渟云盘子里,劝着自己女儿道:“说好了,咱们近日不吃甜腻的。”


又笑着跟渟云道:“你可痩的很,多吃些无妨。”


纤云顿时要闹,上席位谢老夫人出言道:“云儿是圆润了些,也该忌忌口。”


小儿最知谁得罪不起,平日老祖母对谁都连哄带笑样,可只要她发了话,那就是再没耍赖的可能了。


纤云左右看看,垂头拿勺子往嘴里吃饭,红眼不敢出声。


谢简不闻不问,只与三个哥儿聊功课,名师将来,不能懈怠。崔婉有心偏私,又觉不能轻纵,佯装没看见纤云伤怀,另道:


“别家几个姐姐大了,都是女师傅上门授课,多半是不来的。”


古人云,男女七岁分席,十岁分院。


倒也没有如此大防范,可叫姐儿十一二岁还同一群风华郎君共处一室,说是作学问,到底有瓜田李下之嫌。


崔婉夹了一箸清炒芽笋放到纤云碗里,“你跟四姐姐还小,方与哥哥们一起。”


纤云闷闷不肯再说话,渟云夹起那块酥炸牛乳,犹豫片刻才放进嘴里。


她口味清淡,不是很喜欢这种多糖的东西,但吃着也还好。


胖瘦这种事她不太懂,不过以前师傅不让在别的师傅面前吃肉,不算什么伤怀事,她也就顾不着纤云委屈。


各有各的计较,隔日又有拜帖来,晋王有意将侧妃所生幼女赵迦送来谢府,与几个衙内公子共读。


因其食邑在襄城,故人又称赵迦为襄城县主,时年九岁,不大,却也不小了。


王以单字封号为贵,单字又以战国诸侯国名为重,晋秦齐楚皆是春秋鼎盛,犹为重中之重。


赵迦虽是晋王侧室所生,传生她当月,时逢罗斛高僧进献伽蓝像来京,晋王承旨相迎,功德圆满,高僧赐福,这才得名为伽。


天家金枝,崔婉与谢老夫人问,“虽郎君官在礼部,谢府终究只是臣子,王孙公侯屈尊降贵,恐难担待,是不是....”


谢老夫人同样捏着一封帖子,上面写着张府太夫人身子大好,已不用女使搀着走路了。


喜时不忌言,谢老夫人笑道:“朝中无太子,几个王爷皆有可能登得大殿,自古文武不分家,带兵的要紧,拿笔的就不要紧?


你可查查名册,来的都是谁家儿孙,现儿个又是太平盛世,动了刀枪,才是失了名声。


若叫膝下郡王过来,与好几个哥儿聚在一处,有结党之嫌。


难得县主年岁正合,他既愿意送来,多安排几个人跟着伺候就是了。”


崔婉这才放心,轻点头间,谢老夫人又道:“废太子一事犹在眼前,你也多提点郎君:


授课固然使得,三五月就该散去别处,一年半载轮个一回已是极好了。”


崔婉一一称是,回到住处,即吩咐底下寻着牙婆物色了些许年岁小点的丫鬟。


一来为着县主万一住在谢府,婆子陪伴无趣。


二来是该寻几个年岁相近的,学着识人待物经营,谋算将来给两个云娘子陪到夫家去。


数日后谢家私塾正式开学,渟云瞧着自己房间里又多了两差不多大小的女使,说是伺候笔墨的伴书。


山上观子里写了几年字,从没听过还得养着俩伴书的人。


她打量来者,想着已经半年了,问过清虚师傅好几次,还不见师傅回来。


不过这回学了乖,再不用谢老夫人给丫鬟名字,她自拟了俩,辛夷治寒,苏木耐暑。


人间事,春秋寒暑尔,熬过便是道,正是师傅说的。


人市买的丫鬟分外伶俐,明明是相近年纪,全无童稚,一听渟云给了名字,立即行礼称谢。


渟云翻检笔墨纸砚,搁在提篮里,点过无有缺漏,拎上往外就喊“纤云”。


后头辛夷苏木大眼瞪小眼,心想咱们拎个啥?陈嫲嫲道:“你俩跟着啊,杵着干什么。”


簪星笑道:“云娘子是这个脾性,你由着她去,只是府上另一个云娘子年岁尚小,不可疏忽。”


辛夷苏木这才碎步跟上,转头崔婉领着纤云出来,后头丫鬟婆子又拎着茶水点心若干。


到了授课处,却没及时进去,崔婉带着两人到八角者帷亭台坐着,道:“在此稍后,一会晋王家的襄城县主会过来。


她为君,我们是臣,不可轻慢,更不可与之相争。”


纤云往外看,连个鬼影都没,嘟囔道:“什么县主,我想吃现煮,谁来要在这等,她不走门吗?”


说罢,眼神就溜到了女使拎着的食盒上。


近来崔婉总时时管着她吃食,零嘴不给就罢了,用膳还这个油那个腻,早晚都吃不出个好。


真叫吃不好也就痩下去了,崔婉一不留神,她自寻着别的讨要,偷偷摸摸吃的难受,肉也不见消下去。


今日初次入学,崔婉早起就跟的紧,没给半分空隙,纤云只觉分外难熬,肚里眼里都是食篮。


“嗯。”崔婉板脸,“怎么说的来着,点心要少吃,这是给师傅哥哥们备的,你那会已经用过了,不可再贪嘴。”


“我方才就吃了半块。”纤云跺脚道。


暮春佛豆新熟,从荚子里剥出来,冷水浸透去皮,细磨成糜,过滤出浆倒模,再拿一点荠荠碎调味。


再上锅蒸熟放凉,不等入口,鼻子闻着清新味先忍不住吸好几回。


“一次就只得半块。”崔婉不依不饶。


襄城县主是过来求学的,晋王特交代无须门庭相迎,谢家只有听之任之的份,自不敢着内妇守着门候。


等得一炷香时间,一个女使先来报,说着就到了。


随后一群人跟着八人轿辇从月门缓步过来,崔婉忙领着两人上前。


等轿辇停稳,福身对帘子里小姑娘见礼道:“妾身谢崔氏,与襄城县主见安。”


后宅女眷相逢多不问公礼,故而无须额外叩拜,福身算是恭敬。


里头襄城县主熟知此习,也不以为忤,女使将帘子撩开,扶着人缓缓走下来。


渟云只觉眼前一晃,明晃晃的那种晃。


再看来人,发簪璎珞,额饰珠翠,身着翟鸟云纹锦衣,腰束羊脂鸾雀玉带,腕间玲珑,鞋上生花,帛染金似飘,裙饰霞欲飞。


“崔姐姐折煞我了,父亲说我来是为求师,与众学子同,不敢受礼。


承蒙久候,我们进去吧。”襄城县主嘴角微勾,声若泠泠,自成骄矜。


渟云愣了愣,想着来人和自己一般年岁,不该称呼崔娘娘为姐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