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笔趣阁 > 时安夏岑鸢 > 第906章 楚阳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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残冬的寒风终于敛了锋芒,枝头抽出几簇新绿。积雪消融的官道上,泥土还带着几分湿冷的腥气。


京城外马蹄声如雷,由远及近震得人心头发颤。百姓奔走相告,说明德帝的仪仗已至城门。


整个京城都骚动起来。


百姓们顾不得早春的寒意,纷纷涌上街头。


王师凯旋了


礼部官员早已设好香案。


太子殿下及三公九卿身着朝服,在寒风中肃立等候。


今日放晴了。


号角长鸣,城门洞开,但见玄甲铁骑如黑云压顶,当先一面猩红王旗在风中翻卷,上面金线绣的龙纹在阳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。


百官齐声唱和,恭迎陛下凯旋,声浪如潮,与铁骑踏出的金戈之音在长街交织。


三十六名金甲卫士开道,玄铁战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整齐的铿锵之声。


镌刻着龙纹的玄铁辇车缓缓碾过城门,一阵料峭春风忽然卷起辇帐,隐约可见里面天子端坐的身影。


辇车两侧,出征前意气风发的小将们,骑着战马缓缓而行。


待辇车碾过城门青石界碑的那一刻,众将士突然齐齐勒马。


铁甲碰撞声中,数十人同时翻身下马,动作整齐得如同一人。染血的战靴落地时竟无一丝杂音,唯有铁甲鳞片相击的细碎声响。


他们牵起缰绳,年轻的脊背挺得笔直。晨光斜照在那些布满刀痕的铠甲上,折射出森冷的光。


一张张曾经神采飞扬的面容再不见轻狂,如今都凝着化不开的霜雪。


百姓们都在找,“驸马呢?驸马不是主帅吗?”


“手握三十万大军,当之无愧的卫北大将军!怎的没看见?”


百姓的议论声渐渐汇成潮水,漫过凯旋的军阵。


小将们齐齐红了眼睛,喉结不住滚动。排在最后的两位小将突然垂下头,铠甲缝隙间漏出一声压抑的哽咽。


明德帝和齐公公的眼眶也湿润了。


……


半下午时,碧空如洗,唐星河与马楚阳齐齐跪在听蓝院的青石板上请罪。


轻浅日光将两人的影子淡淡烙在地上,铠甲未卸,肩头仿似还沾着边关的风沙。


北茴挑开帘子出来传话,“夫人请二位去正厅稍候,她即刻便到。”


唐星河与马楚阳沉默起身,铁甲甲片相撞之声惊飞了檐下栖雀。


待到了正厅,二人只敢挨着檀木椅边缘端坐,背脊挺得比长枪还直,是将士才有的挺拔,早不复当年歪在罗汉榻上嘻嘻哈哈抢蜜饯的模样。


时安夏由北茴搀着缓步而来。薄锦袄子外,月白禙子空荡荡挂在她身上,产后未愈的面色比宣纸还白。


二人豁然起身,甲胄哗啦一声响。


“表妹!”唐星河喉头滚了滚,这声呼唤比边关的朔风还嘶哑。


马楚阳却不跟着喊“表妹”了,突然单膝砸地,玄铁护膝撞出沉闷声响,“楚阳给公主请罪。”


少年的声音像是被砂石磨过,每个字都渗着血。


时安夏在楠木圈椅里缓缓坐下,腕间翡翠镯子碰着案几,叮当一声,“出征一趟回来,便不唤‘表妹’了?”


她声音轻得像雪落松枝,比往常温柔。


马楚阳猛地低头,一滴泪砸在青砖地上。


他单膝跪着向前挪了半步,铠甲下摆刮出刺耳的声响,“楚阳蠢!”


少年突然哽住,喉间发出幼兽般的呜咽,“楚阳害了驸马……”


唐星河也踉跄扑跪过来,满是茧子的手死死攥着佩剑穗子。


这个曾经不知愁滋味的少年,此刻哭得像个弄丢糖人的孩子,“表妹夫是为了救我!”


话未说完,两个人的头已重重磕在地上。正厅里只余铠甲颤抖的金属声,和窗外不知疲倦的鹊鸣。


良久,时安夏才轻轻抬了抬手,指尖透出瓷白的冷光。“起来罢。你们表妹夫若在,定要笑话你们哭得这般难看。”


二人哭得更厉害。压抑了一路,最爱说话最爱打闹的少年变得沉默寡言,直到此刻才抖着肩膀痛哭出声。


“第一次是在桂城,我害死了池越。”唐星河仿佛长大了十岁,连曾经清亮的少年音都像是被边关的风雪浸透,变得沧桑凝重起来,“表妹夫罚我二十军棍,问我可服?我说服,可我哪里真懂?”


时安夏认真倾听。


少年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“我没真的重视。如果不是池越死了,太过沉重悲痛,兴许我还沾沾自喜,得意那是史上伤亡最少的奇袭。”


那是可载进史册,供后人仰望的奇迹。更有可能前无古人,后无来者。


他们的名字,将永远镌刻。


少年缓缓剖白,声音不再有丁点喜悦,是无法言说的沉痛和悲伤。


唐星河话音落,马楚阳的佩刀穗子突然绷断,玛瑙珠子噼里啪啦滚了一地。


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,此刻像被抽了脊梁般佝偻下去,额头抵着青砖,“是我……都是我的错。我误以为主帅心里应该是为我们暗里骄傲的,所以一直想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。”


他恸哭,“我蠢,轻信了旁人……”


时安夏垂眸望着茶盏里浮沉的叶梗,听着少年嗓音一点点撕裂。


一字一句像一把钝刀,将那些血淋淋的细节一寸寸刻进她耳中。


每一个字都在她心里拼凑出更完整的画面。


边关的朔风如何卷着雪粒子拍打营帐,夫君的铠甲如何在月下凝着冰霜,那支本该射向唐星河的箭矢又如何被他用胸膛挡下。


“这个……”唐星河突然哽住,用皲裂的手从贴身的暗袋里捧出几个木刻小人,“表妹夫夜里就着篝火刻的,说是要回京送给你。”


三个木娃娃静静躺在染血的帕子上。最大的那个雕着时安夏惯常的挽髻模样,衣袂线条流畅得仿佛能随风而动。


看得出,这一个娃娃刻的专注又细致。


另两个小娃娃一个握着木剑,一个扎着双鬟,眉眼都还留着未完工的细碎刀痕。


时安夏伸手去接,却突然看不清了。


眼里蓄满的泪,模糊了视线。


她将娃娃紧紧按在心口,那木料上还沾着边关暗夜里风雪的气息。素来挺直的脊背终于弯折下去,像一张被拉满后突然绷断的弓。


没有号啕,只有大颗大颗的泪砸在木娃娃上面,洇开深色的痕迹。


她连哭都是寂静无声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