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笔趣阁 > 万历明君 > 第104章 死生淘气,尸横遍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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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月初一,小暑。


武冈州,一处酒楼之中。


此刻正值晌午时分,大堂中客人坐得满满当当。


武冈州本就是湖广、广西交界处,军户、夷人、商贩,龙蛇混杂。


再加上入伏之后,让人心情躁动难安。


是故,每张八仙桌上的酒客,大多光膀露臂,眉飞色舞,气氛热烈。


“那可太攒劲了!你们是不知道,王老爷府上,一群人冲进去,看到人就是,咔嚓!一刀下去,这么大个疤!”


一名络腮胡大汉伸出双手,拇指碰拇指,食指碰食指,比了个圈。


他站起身,正对着比划给酒桌上的同伴看,唾沫横飞。


中途还自己瞅了瞅,感觉比划得不够大,干脆换上中指。


其中一名同伴很给面子,惊呼道:“直接杀人?不用去衙门里审案!?”


络腮胡大汉不屑地冷笑一声:“审案?也不看看是谁,你知道什么叫锦衣卫吗?”


同伴很配合地摇了摇头。


另一名同伴看不下去了,抢过话头:“显摆都说不到点子上。”


“人家那叫北镇抚司!自己当场审了当场杀,可别说人家没审过!”


“我那三姑的邻居的女儿的主人,就是县里豪商,此次听说也有些牵扯,正好被……”


他竖起手掌,用力劈了劈空气。


几人谈论得正欢,旁边一桌的客人也忍不住凑热闹。


一名矮胖中年伸过头,抢白道:“豪商?你这也说不到点子上!”


“这次锦衣卫一路从道州杀到永州府,再砍到这武冈州!”


“别说什么豪商,即便是致仕的官户,县州衙门官吏、千户所将军们,凡是此前跟那事有些牵扯的……”


那人声音放小了些,悄悄比了个手势,瞪着眼睛:“那些锦衣卫冲进去当场就是一刀!”


“拖死狗一样扔菜市场。”


“那场面,啧。”


他砸吧砸吧嘴,很是满足了一番表达欲。


完事还不忘指点一番:“那些杀星,今儿个刚来武冈州,还有的瞧呢,正好给伱们长长见识。”


见说的话题越来越危险,旁边听见的酒客,不乏有怕惹事的。


闻言干脆酒也不吃了,悄摸溜了。


原先络腮胡被人用指点的口气说话,颇为不服气。


他梗着脖子,高声道:“见识?洒家见识不知道比你高到哪里去了,年轻,无知!”


“洒家走南闯北,什么没见过?”


“不妨告诉你们,照洒家看,咱们武冈州跟那事儿有牵扯的,恐怕还得数咱们……”


他装模作样地指了指城内中央的那处王城,神色颇为矜持。


别的酒客还待接话。


跑堂连忙小跑过来,拽住络腮胡大汉的衣襟。


拱手四面作揖,嘴里告饶道:“诸位,诸位,莫谈贵人,莫谈贵人。”


说罢,还低声给几位客人,送了半壶酒,做足了礼数。


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,见小二这副会做人的模样,酒客们终于老老实实消停了下去。


大堂停了声响,二楼的雅间却没这些顾忌。


一处雅间半掩的门扉后,传来低沉的交谈声。


“宗兄,老弟我实在是顶不住了。”


一个五大三粗,一身匪气的汉子,站在下手,焦急地恳求着。


虽然是宗室出身,但在匪贼窝里厮混久了,习性自然大不相同。


朱定炯手指不停叩击着桌案,脸上的不悦之情,溢于言表。


“谁是你宗兄?你在宗碟上早就死了!记住你现在是谁!”


“还有,说过多少次了,近日不要见面!等过了风头再说!”


他猛地一拍桌案,呵斥道:“今日非要缠着见我,你是听不懂话,还是不懂什么叫杀身之祸!”


匪气汉子一脸憋闷,咬了咬牙,生生将气咽了下去。


好在没有失态,只瓮声瓮气道:“辅国将军老爷教训得是。”


口中直接改了称呼,也不知道在挖苦谁。


“事关重大,自从出了那档子事之后,我也没二话,直接弃了老巢不要,只带着骨干核心躲了起来,从未想过沾染什么麻烦。”


“即便几个千户所被柳震驱使着,疯了一样,到处搜捕,我也谨慎行事,生怕露了尾巴,牵连到府里。”


“但这下实在是没办法了!”


“那些锦衣卫丝毫不顾大明律法,但凡有可能牵扯的富商大户,直接就是破家灭门!”


“我手下几百号人,没了这些富户养着,已经几天没吃顿饱饭了!”


“再这样下去,一旦躁动起来,我约束不住,牵连到府里只是早晚的事!”


说是哀求,但说到后面,神色已然带了些狠厉。


他也是岷藩宗室,早年因为大意,杀人的事被巡抚捅了上去。


世宗下令处死的时候,府上给赐毒酒的官吏、太监,贿赂了好大一笔,才得以假死脱身。


而后便接手了府里养着的水贼,做些见不得光的路数。


洞庭湖上闹的匪患,便是他听府上的令做的。


本说只是闹腾一番,谁知道引出了这么大的事!


如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,已经处置不过来,才不得不在这个关键时候向府上求援。


而辅国将军朱定炯脸色难看。


岷王能将豢养匪盗这种事情交给他,自然是因为,他乃是岷王的肱骨腹心,岷藩的中流砥柱。


也比眼前这位堂弟知晓得更多。


上月,岷王前去武昌与邬景和说和,结果双方不欢而散。


自那以后,柳震亲率京营,换下了岳州卫,又借着奉旨操练京营的名义,跟着栗在庭四处乱咬人。


而那位成国公,神龙见首不见尾,只让自己儿子带着锦衣卫,私设刑狱,戕害百姓。


这种情况下,岷藩根本不敢露出半点破绽,生怕被抓住了马脚。


府上暗中养的水贼,也只能通过王府控制的大户,稍稍接济。


如今锦衣卫办案不讲证据,屈打成招,断了王府手脚,他又能如何?


难道真个要冒着风险出面?


他想到此节,终于有了定计!


朱定炯豁然抬头,狠狠咬着牙,一句话从牙齿缝里透出:“壮士断腕罢!”


朱定燇愕然抬头,惊声道:“宗兄!?”


他经营得如火如荼,说弃就弃?


那他朱定燇的话语权怎么办?不是又成一条野狗了!?


朱定炯摇了摇头,神色严肃:“把你那些知情的‘兄弟’、堂主,全都处理掉。”


“剩下的就让他们自生自灭。”


见这位宗弟面露不舍,他眉头紧皱,就要呵斥。


想了想,又生怕激起逆反之心,坏了大事。


顿了顿,又温言宽慰道:“我弟,我朝从不缺匪盗之流,只要岷藩不乱,不差这点外物,随时都能聚起!”


朱定燇心有不甘,却也明白是这个道理。


想了想,还是勉强点下头。


朱定炯松了一口,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事情办完,你去外边潇洒潇洒吧,这些年也辛苦你了。”


这些年,打家劫舍,设卡拦商,这位宗弟也不知道上交了多少,积蓄了多少。


可惜,不仅是要用这位宗弟办事,这位宗弟的退路、后手也向来留的好。


否则,他都忍不住想卸磨杀驴了。


朱定炯摇了摇头,将这想法甩出脑海,命人将这位宗弟从暗道送出了酒楼——酒楼,暗地里自然也是岷王府的产业。


正要等时间错开,他再大摇大摆从酒楼离开。


但就在这时,一名太监一脸惊慌地从雅间外闯了进来:“辅国将军!锦衣卫到府上去了!”


朱定炯心头一跳,下意识追问道:“什么?”


那太监惊魂未定,慌忙补充道:“方才朱时泰领着锦衣卫,直接闯入了咱们府上!甚至不等通传,直接破门而入!”


“奴婢不敢多瞧,连忙来跟将军禀告。”


朱定炯眉头紧皱,按下心头的不安,沉声道:“说清楚,是岷王府,还是咱们的黎山王府。”


前者是亲王府,代表了岷藩,后者是郡王府,只是十余郡王之一。


代表的意义自然截然不同。


那太监这才回过神来,连忙回话道:“黎山王府!是黎山王府!”


朱定炯松了一口气。


还好,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。


他迫使自己保持冷静,朝太监吩咐道:“我现在回王城,你追上我那宗弟,看着他把事情办完。”


又朝身侧的典薄嘱托道:“那几家地主士绅,替我去安抚一番,族人血脉替他们留一支,送回济南。”


“至于凡是替咱们铸造兵甲、钱币的大户,替他们把人处理了,该换族长的,你给他们做主。”


说到最后,他语气逐渐低沉下去,看向长史,握住他的手:“若我有不测,让王爷替我祭祀好我母。”


他语速极快,朝太监、典薄、长史等人吩咐一通,如同交代后事一般。


几人见状,齐齐动容。


正要再劝,朱定炯已然推门,出了雅间,下楼去了。


楼下有眼尖的酒客,见有宗室从楼上下来,立刻闭嘴不语,还颜色暗示对桌的酒友。


有同样地位不凡的,甚至主动起身行礼:“辅国将军。”


朱定炯不疾不徐,含笑回应,从容不迫地离开了酒楼。


直到他走远,酒客们才小声议论起来。


“这不是黎山王府的大孝子吗?”


有懂行的行商解释道:“这位是镇国将军朱誉棅之子,镇国将军去世早,这位侍奉母亲可是纯孝。”


“听闻年初的时候,岷王还为这位老爷上过奏,请求册封这位辅国将军为镇国将军。”


最起先那络腮胡不屑一顾。


出言嘲讽:“纯孝?纯笑还差不多!”


“说是什么他母亲病重,他割下大腿肉给母亲治病。”


“你要是信了,你这辈子也就到这里了。”


话音刚落,两方又是争执不休,面红耳赤起来。


充斥着夏天的燥感。


……


夏日的燥热,不只是体感。


朱定炯心中的烦躁,更胜一筹,甚至让他忽略了快步疾行,热出来的满头大汗。


尤其他刚一踏入棂星门,步入王城的时候。


一股血腥味,就从黎山王府的方向飘了出来。


朱定炯脸色大变,步伐越发快了起来,身后的随从几乎都快跟不上他。


经过承运门,刚一走到黎山王府的府前,就看到让他亡魂大冒的一幕!


兵丁、府卫、太监们聚拢在黎山王府之前。


锦衣卫就站在王府大门前的台阶之上,居高临下,与众人对峙。


黎山王府门户大开,其中倒伏了好几具尸体。


其中就有朱定炯熟悉的近卫、仆从,乃至……兄弟子侄!


他平日里最喜爱的几座假山、王府大门、都不慎染上了血迹,让红砖朱门,更添一分妖艳。


朱定炯见此情状,双目已然赤红。


不顾一切,直接就要冲入府中!


锦衣卫自然恪尽职守,要将其阻拦在外。


刚踏前一步,府内就传出声音:“让他进来罢。”


无论朱定炯何等玲珑心思,此事都无心分辨。


他怒意勃发地推开阻拦的锦衣卫,冲了进去!


一入府内,血腥味愈发浓厚。


几具尸体横七竖八,倒在院中、连廊、大堂,鲜血甚至冒着热气。


朱时泰见来人怔怔地站在院落中,手上也不含糊。


将长刀从一人腹中拔出,掏出怀里的画像,走近两步,对着人对照了一番。


不消一会,朱时泰满意地点了点头,一脸纨绔样:“朱定炯是吧?”


“别怕,这人都是负隅顽抗,只要你束手待毙,你可以不用躺在这堆人里。”


说罢,他满脸期待地看着朱定炯,希望他也说点什么“你们知道我是谁吗?”、“好大的胆子”,这类喜闻乐见的话来。


熟料,朱定炯沉默半晌,死死闭上了眼睛,仰头深吸了一口气。


语气平和地问道:“这位指挥请了,不知我黎山王府上下,所犯何罪,竟然不经陛下圣裁,便由你们擅自杀戮。”


他眼睛仍然赤红,神色却保持着平静,认真追问道:“不经八议,擅杀宗室,你们锦衣卫要造反吗?”


朱时泰还没见过这样的宗室,一时间有些失措——让他干干杀人的粗浅活还行,辩经还是算了。


他想了想,干脆不接话,朝左右点了点头:“带回锦衣卫千户所。”


就在这时,府外一阵喧嚷。


一声怒吼,先声夺人:“谁敢!谁敢!”


岷王朱定耀终于姗姗来迟。


披甲带剑,大步流星闯入了黎山王府。


眼见这幅情状,当场失态,剑指朱时泰,颤颤巍巍道:“欺到我岷藩来了!本王杀了你!本王杀了你!”


说罢,便要劈砍上去。


朱时泰连忙后退数步,躲到左右身后,口中惊呼:“岷亲王!锦衣卫奉旨办案!不要自误!”


他是来办黎山王府的案的,欺负欺负郡王,是老爹交代过的。


这亲王出面,他可担待不住。


朱定耀哪里听他多说,劈砍不成,干脆抢过朱定炯。


红着眼指挥着亲卫,就要将这伙锦衣卫砍杀在岷王府中:“杀!愣着干嘛!给我杀了他们!一个人头赏银十两!”


他今日处置别的事,离开王城不到半日,回来就见到这幅情状!


王城之中,竟然被人当场杀戮!


哪怕不是他岷王府,而是区区黎山王府,那也是砍他这个藩主身上啊!


他此时哪里还会管什么锦衣卫!


皇帝老子来了他都得砍死在府上!


锦衣卫严阵以待,王府亲卫犹豫不定。


就在这时候。


“咳……咳……”


一道虚弱的咳嗽声传来。


声音微弱,却如同一盆冷水,浇灭了剑拔弩张的局势。


众人纷纷回过头。


只见一道坐着轮椅的身影,缓缓从黎山王府的书房里,被推了出来。


朱希忠坐在轮椅上,一手拿着一沓信封,一手捏着巾捂嘴咳嗽,咳得后背弓起。


他被推着来到庭院中,锦衣卫与王府卫队之间。


环顾了一圈。


他拿开手巾,露出一张满是沟壑的脸,抬头看向双目赤红,眼眶湿润的朱定耀。


轻声道:“岷王先不急着哭……等我查清了黎山王府勾结水贼之事,还要再来的。”


他顿了顿,将因咳嗽染血的手巾手巾袖子里。


朱希忠一脸诚恳接着说道:“等我杀完了,岷王到时候一起哭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