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笔趣阁 > 晋末长剑 > 第二十二章 登基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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冬月初一,天气十分寒冷。


这一日,四方军民都赶来了洛阳。


刚刚平叛班师的银枪军、义从军、质子军以及本就屯驻近郊的各支部伍,总数万人,迎风肃立,气势磅礴。


河南、河内、弘农、荥阳、襄城等左近士人及洛阳百姓,亦纷纷在外围围观。


此时天还未亮,人越聚越多,几达万余。


曾易带着一帮黄头军将士在维持秩序。


他站在内圈东侧,维持的主要是官员、公卿队伍的秩序。


祭坛高高耸立,方圆几有百步,坛前被反复夯平过,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广场。


夜漏未尽五刻(大约相当于早上六点),有官吏牵牲而入。


曾易一边看热闹,一边观察着不远处的官员们。


大部分都是从汴梁赶来的。


六月东行,十月又西行,也是够折腾的。


场中奏起了嘉乐,曾易听不懂,也不觉得有多好听,反正都是祭祀仪礼用乐,离他的日常生活太远了。


太常官员们围着祭牲走走停停,时而有人说话,时而有人跪白对答。


良久之后,才牵牲而走,交由厄丁处置。


另有人开始准备酒器,以瓦樽盛酒,以瓦圩斟酒,置于东西两块草席之上。


整个过程井然有序,也十分长。


站立于坛东的官员们缩手缩脚,天实在太冷了,即便穿着皮裘,依然感觉冷风往身体里钻。


但令人惊讶的是,丞相王衍的脸上却没有丝毫不耐之色,时不时还把目光投向那些正在窃窃私语的官员。


那些人见王衍看过来,纷纷闭嘴,满脸肃容。


曾易穿着皮甲,裹着绵服,冷倒是冷,但没觉得不能忍受。


他的目光巡不定,四处查探有无歹人,看起来比即将入坛祭祀的梁王还要紧张。


片刻之后,有官员抬着血、肉而至。


这些全部是拿来祠奉天神的。


如果不是开国天子,而是守成之君,还会分一半牺牲至太祖神座前,但梁王自己就是太祖不知不觉间,东天熹微,第一缕阳光从地平线上升起。


黑沉沉的大地即将迎来破晓时刻。


「」马蹄声在外围响起,隐隐还有齐整的脚步声,以及器械碰撞的眶眶声。


坛东的官员们听得动静,齐齐肃立。


在这一刻,再也没人交头接耳了,再也没人百无聊赖了。


便是再腰酸背痛腿抽筋,这会也得坚持住,因为新君来了。


新朝冗从仆射、原平阳太守唐剑带着数百执戟武士、仪仗扈从,紧紧围护在金根车旁。


当是时也,金色的阳光破晓而出,普照大地。


金根车停了下来,头戴十二冕、身穿大裘衮的新君下车,顶天立地,气度万千。


曾易不由得被吸引了目光,心中竟然有些激动。


不知道为何,他想起了梁王在河北泥淖之中,救下他的场景。


也是在死人堆里滚过几回了,但他的眼睛就是微微有些湿润。


他们勤力拼杀,终于把梁王送到了这里。


他不当天子,谁有资格当?


******


祭坛东侧,邵勋甫一下车,便被太常官员领到了祭坛一角。


已经有礼官跪拜于地,手执陶,以酒灌地一一祭祀用的醴酒。


「陛下当拜。」官员小声提醒道。


邵勋微微颌首,提起裘衮下摆,拜伏于地。


「兴。」礼官大声道。


邵勋起身。


身后数十步外,群臣百僚在礼官的引领下,齐齐下拜。


「兴。」礼官大声道。


群臣起身。


「陛下请随臣来。」有太常博士走了过来,再度小声提醒道,生怕他日理万机,没关注过流程。


于是部勋绕坛而走,自从很南,于南阶前站定。


未几,太常卿崔遇快步而至,


前大将军府督护、现黄门侍郎糜直亦至。


糜直洗爵,跪授邵勋。


邵勋接过后,交给执樽郎,此人往里酌了一些醴酒,再交还邵勋。


邵勋深吸一口气,踏阶而上,至以昊天上帝为首的群神神座前,跪拜于地,恭恭敬敬地将醴酒敬奉而上。


「兴。」礼官大声道。


邵勋再拜,起身。


太阳越升越高,风奇迹般地停止了。


金色的阳光洒落于身,暖洋洋的。


身体中更是涌动着一股磅礴的力量,教人意气昂扬。


邵勋面南而立,看着不远处黑压压的人群,那都是他的子民。


更远处,则是一望无垠的村落、乡野,还有那巍峨的群山、奔流不息的河川,那是他的江山。


天日昭昭,江山如画。男儿至此,夫复何求?


在这一刻,他觉得自己便是昊天大帝、五方上帝最宠爱之人,平贼寇、挽天倾,拯救华夏气运。


数名礼官上了祭坛,各酌醴酒,合于一爵跪献。


邵勋接过,饮尽,然后在太常博士的引领下,自东台阶而下,绕行小半圈后至坛南。


百余步外,诸胡使者群集。


代国太夫人王氏牵着拓跋力真的小手,仔细看着。


高大的祭台、肃穆的气氛、庄严的场合以及那无边无际的观礼人群,让她颇受震撼。


同时,心底之中也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小骄傲、小喜悦。


这样一个顶天立地、功盖天下的男人,不还是——”


她下意识捏紧了力真的手。


三岁的拓跋力真不解地看了看母亲,然后下意识伸出手,要抱。


王氏低下头,在力真耳边小声说道:「今日力真莫要乱说话。”


拓跋力真被转移了注意力,小脑袋转了过去,试图搜寻父亲的踪迹。


同时也有些委屈,父亲为何不抱我?为何不来陪我?


他好想冲过去,一把抱住父亲的大腿。


王丰更是紧张兮兮地看着外甥一一别管父亲是谁,只要是妹妹生下来的,肯定是他外甥没错了这种场合,不让拓跋力真出席不合适,有违仪礼,毕竟身份摆在这里呢,但又怕他乱说话。


力真三岁了,说话也很早,非常聪慧,万一嘴里突然蹦出「父亲」二字,王丰都不知道梁王该怎么下台。


所以他时刻关注着外甥,一有不对就捂嘴。


另外,王丰也很是感慨。


今天这个场面实在太宏大了。


听老人说,当年族中也有人参加了晋武帝司马炎的南郊祭天典礼,百僚士民及四夷与会者数万人。


举办这样一场典礼,对人心的提振是非常巨大的。


他身处其中,都感受到了那莫大的威严。


这便是煌煌正朝气象,教官民四夷心折。


联想起梁王起兵平定天下的过程,大梁朝似乎比大晋朝更加正统。


有此气象,反意顿减七分。


******


仪礼还在继续,比如太常、光禄大夫的也要登台祭献,分别称为「亚献」、「终献」


而此时的邵勋又到了坛东。


礼官们开始忙活,奉玉璧、牲献于柴坛旁。


坛内已经积满了柴禾,时辰一到,治礼发令,三人持火炬上,引燃柴禾。


其余手持火把之人,亦列队而前,将火把投入坛中。


邵勋则在太常卿崔遇的引领下,再登祭坛,面南而立。


他缓缓展开了手中的表文。


这是昭告上帝用的,通俗点说,就是告诉上天你的儿子换了,晋儿子变成了梁儿子,以后由我和我的子孙来祭天。


表文由新君亲自朗诵,白于群神,亦称「表白」。


「皇帝臣勋告于天帝一一」


「永嘉以来,中夏多故,四海不一。称帝王者非一人,割疆土者非一区。交相侵攻,肆虐凌迫之处,以致生灵涂炭;车书未混,烽燧不断之时,遂使丘邑成墟。”


「臣蒙上帝青睐,恩造生授,愤而起兵于河洛。”


「大鬣东指,妖氛尽消;”


「旗鼓南下,士民咸服;”


「六军北伐,腥腹顿去;」


「义师西临,汉都乃复。”


「故得拨乱反正,回天再造,天下大同,四海晏然。」


「晋帝知尧舜之事,明禅代之理,遂逊位大宝,以避贤路。」


「朝堂百僚,奉表而上,曰‘万机不可以久旷」。


「四夷君长,飞札而至,谓‘天命不可以久违」。」


「臣遂登坛受禅,若晋之初。上符天心,下从人欲,柴燎相告,上帝明鉴。「


「今一一大赦天下,改元开平。”


读完最后一个字后,邵勋收起表文,心情激荡。


彼时天空乌云尽散,金色阳光洒满大地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片难言的气氛之中。


邵勋平复心情,静静回味着他前半生的功业。


一刀一枪,开得太平盛世。


一疏一札,理得万家灯火。


我作得天子否?


当然作得!


公卿士民,雌伏歌颂。


胡虏蛮夷,无不思服。


这天下,舍我其谁!


我之志向,又有何人能比?


这个天下,我不放心交给别人。登基称帝,不过开始而已。


行百里者半九十,我还在路上呢,我还有太多举措要施展。


柴火已烧大半,礼官从庄严肃穆的情绪中回过味来,大声道:「事毕。”


邵勋下了祭坛,立于东阶之下。


「吾皇万岁!」王衍带头,群臣跪拜于地。


「吾皇万岁!」数万军士齐齐大呼。


「吾皇万岁!」观礼士民高声相和。


风,陡然大作!


邵勋兴之所至,高举双手,尽情享受着人生的巅峰。


此谓君临天下!


(晚上还有一章。另,声嘶力竭求票,骂名邵贼来担。)